（一）由于较典型的游牧经济生活以及活动中心一直在漠北草原，成吉思汗在建立蒙古国家时 似乎和汉人的关系不大 。但漠北地区在历史上受中原王朝的影 响，却为蒙古族的形成和兴起创造了有利条件。辽朝置节度使、统军司、大王府、沙漠府等机构，统辖草原各部，并在漠北地区建设城镇与垦种，开发草原地区，对 草原诸部经济、文化的发展，以及他们相互间的融合发挥了巨大作用。辽朝以后很多草原部族或部落相继从文献上消失，这为以后蒙古民族的形成起了推进作用。金 朝时期，蒙古各部由弱转盛，北方草原各部经济、文化水平愈趋一致。这一方面是经辽朝二百年，草原各部受中原文化影响的因素密切相关，同时也是金朝踵事增 华，继续对他们产生影响的结果。辽朝统治时期，辽朝政府对北方各部的铁禁甚严，政府屡诏 禁鬻生铁于阻卜等界。 但驯至金朝，则唯利是视，铁禁遂弛，因而 大量铁钱作为原料源源不断地流入北方草原诸部。而 北方得之，多作军器，甚而有以坚甲利兵与之回易者。爪牙始成，始不易制矣 。这些 坚甲利兵 有多少被 草原各部的征战所利用，推进了他们各部相互间的吞并与融合，能够想象到，甚至为以后成吉思汗统一草原各部也定发挥了巨大作用。金朝对北方草原的统治方式， 基本上延袭辽朝，命名各部酋领为金朝官员，进行羁縻统治，成吉思汗就曾担任过金朝的 扎兀惕 忽里 之官，不管怎样的官职，这对成吉思汗来说是一种殊荣， 对他在蒙古诸部中的地位的提高，发挥了作用。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铁木真在蒙古诸部中威望日益提高。此外，金朝对草原各部采取的 以夷治夷 的残酷统 治手段，在客观上对削平草原群雄，为铁木真统一草原各部扫清了道路。就是在金朝三次北征有力打击了草原东部的强悍部落塔塔儿、弘吉剌、合答斤、撒勒只兀惕 部后，替正在兴起的铁木真削弱了敌对势力，为他进一步削平北方草原诸部、完成统一大业，铺平了道路，可谓 蚌鹬相争，渔翁得利 。法国著名历史学家格鲁塞 也认识到了此点，非常精当地评论说： 塔塔儿人被消灭后，成吉思汗的势力的中心于是位于客鲁涟河的上游，对于他来说，要比他的盟友有利得多，他的盟友客列 亦惕汪罕的势力中心是在土拉河上游。塔塔儿人是唯一有足够力量和成吉思汗争夺蒙古东部霸权的人众。塔塔儿人失败了，成吉思汗遂成为这个地区唯一的主人，与 称霸蒙古中部的客列亦惕人互相对峙。成吉思汗从塔塔儿被消灭中得到的利益，可以用以下事实说明：到了1203年，当他和他的盟友汪罕失和后，出走的时 候，不得不放弃客鲁涟河上游的地方而避至塔塔儿人从前所占有的领域。假使塔塔儿人在1203年之际还屹然存在，我们的英雄就要被围困于他的世仇和汪罕的中 间，被消灭无疑了。塔塔儿人的被消灭，变更了蒙古的均势，有利于成吉思汗而不利于汪罕。前者不久就要对他的盟友提高要求而决裂发生了。 对鞑靼、蒙古等民 族的兴起原因，已故贾敬颜先生也指出： 说蒙古、鞑靼等部的兴起乃是辽金 特别是金朝统治的结果，不为过言；最低限度它起了外部推动的作用。 如前所述，严重依赖大自然的游牧经济的脆弱性，是游牧民族生存的致命弱点。 匈奴败，芮芮兴，突厥亡，延陀盛 我国北方游牧政权暴起暴落，草原多次易主，除了他们为争夺权力而发生内讧等人为因素之外，也是与游牧经济的脆弱性危害游牧政权稳定性密切相关。 蒙古民族的形成，是以蒙古部为中心的北方草原各部在内外因素交互作用下共同发展的结果。成吉思汗创建蒙古帝国，标志着其初步形成。但是，从本质上来看， 蒙古帝国与其先民建立的游牧政权在经济结构上并无二致，都是在脆弱的游牧经济基础上创建的草原国家。如果比照我国北方草原游牧政权具有宿命般的结局，我们 不能排除蒙古帝国及其国民遭受同样命运的可能性。但历史事实是，蒙古族并没有像其先民匈奴、突厥等民族那样 胡无百年之运 ，云屯雾散，狂风般崛起，倏忽 间又从历史舞台上消失，而是仍做为一个活生生的民族存在至今。其主要原因之一即在于蒙古族在中原建立了农牧文化结合的元朝。 元朝是蒙 古帝国的发展，但同时也是以农立国的中国封建王朝的延续。因此这时的蒙古贵族政权能够克服掉纯粹游牧国家时期受脆弱的游牧经济任意摆布的命运。除了其政权 在中原较稳定的农业经济基础上大量采用中原王朝几千年以来日臻完备的统治制度，趋于稳固之外，而且就是在这一较稳固的蒙古政权的统摄下，当同在元朝辽 阔版图之内的蒙古统治者的祖宗 龙飞之地 北方草原遭受自然灾害的侵袭，留居草原的为数众多的蒙古游牧民在生产和生活上遭受严重威胁时，元朝政府能够牧业 损失农业补，用中原地区的农产品赈济他们，以使之不至于饥饿困毙甚至濒于绝灭。火儿忽等所部民户告饥时，忽必烈说： 饥民不救，储粮何为？ 因此即位不久 的中统二年（1261年），他就有 赈和林饥民 之举。大德九年（1305年） 北方乞禄伦部大雪，奏买驼马，补其死损，出衣币于内府，（贾昔剌）身往给 之，全活者数万人。 延右间（1314年～1320年）， 朔漠大风雪，羊马驼畜尽死，人民流散，以子女鬻人为奴俾，拜住以兴王根本之地，其民宜加赈 恤。 天历二年（1329年）五月 赵王马札罕部落旱，民五万五千四百口不能自存，敕河东宣慰司赈粮两月。 类似记载，《元史》各帝纪中比比皆是，兹不具 引。如果不是生活在像元朝这样农牧结合的二元经济结构的国家，要遇到比这更严重的自然灾害，再加上蒙古各部内部战乱迭起或又遭受外敌侵袭时，全体蒙古游牧 民也很可能会重蹈其先民复辙， 六畜疲羸，人皆菜色 ，乃至整个民族都走向消亡，其政权也会随之瓦解的。这种危险在元朝时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如至元二十五 年（1284年）十一月， 兀良合饥民多殍死 ，如果没有元朝 给三月粮 ，这一部分人恐怕 殍死 更多。这是元朝对蒙古民族的生存所发挥的重大作用。 更为值得特书的是，中央集权制统一国家元朝的建立，对刚刚开始形成为民族共同体的蒙古族的巩固和发展，发挥了重要作用。 我们知道，为了克服游牧经济的脆弱性和单一性带来的社会财富的严重不足，草原上的不同部落或部族虽然能在短瞬间冲破部族和地域界线，形成受制于某一部族 的多部族结合的国家，继而向外掠夺、扩张，甚至能狂飙般地席卷世界大部分地区，创建辖境辽阔的大帝国。但是由于游牧经济的流动性以及被征服国家和地区在经 济文化上存在的巨大差别，不适合于辽阔帝国形成稳定的有机社会结构以及在此基础上产生稳固的中央集权制国家，因而当掠夺一旦停止时，依靠强大的军事征服建 立起来的游牧帝国也就会随之土崩瓦解，甚至草原各部内部为了争夺牧场和家畜，也会打破暂时的统一局面，重新开始混战。 蒙古帝国成立 后，成吉思汗虽通过千户制这一基本军事、行政单位，取代了旧时代的氏族或部落结构，很多的千户是以被打破血缘关系的不同部族的人民混合而成，原来群雄争战 时期人数众多的大部，如泰赤乌、篾儿乞、塔塔儿、克烈、乃蛮等，在被成吉思汗征服后，其所属人民都被 分与了众伴当 ，草原各部残存的血缘氏族组织进一部 瓦解。但是，除了仍有一部分千户是由同族结合而成之外（如成吉思汗的姻亲弘吉剌部的按陈驸马，亦乞烈思部的孛秃驸马，汪古部的阿剌兀思剔吉忽思，都仍旧 统其国族 ，按照统一制度分成若干千户，自认其亲族为千户那颜），这些在地缘关系上形成或由同一部族成员构成的千户，根据成吉思汗 大札撒 规定： 任 何人不得离开所属之千户、百户或十户而另投别一单位，亦不得避匿他处。如违此令，擅离者于队前处以极刑，接受其人者，亦严厉惩处之。 据加宾尼记载： 鞑 靼皇帝对于每一个人具有一种惊人的权力。除了他指定的地方以外，没有一个人胆敢驻在任何别的地方。只有他才能指定首领们应该驻扎在什么地方，而首领们则规 定千户长的地方，百夫长规定十夫长的地方 。根据徐霆的记述， 霆所过沙漠，其地自鞑主、伪后、太子、公主、亲族而下，各有疆界。 豁儿赤的辖区为沿也儿 的失河的林木中百姓，锁儿罕失剌父子被赐在原蔑儿乞部的薛良格地面自在下营。实际上，这些千户，又成了分配给蒙古大小贵族的相互间不可逾越的新 分地 。 而成吉思汗的这些举措，都是在丝毫没有改变原来游牧经济基础的情况下完成的，因此在适宜的条件下很难能保证这些由单一部族成员组成的或由不同部族成员组成 的千户间，为争夺牧场和家畜而引发战争。 同时，成吉思汗虽然比先前的游牧政权较彻底地打破了各部族的血缘关系，形成了许多在地缘关系 上的游牧群体千户，但取代原先氏族部落血缘关系的是成吉思汗 黄金家族 内部的新的血缘关系。成吉思汗统一蒙古草原和结束大规模向外军事扩张后，分两个阶 段开始将其成果分配给他的家族成员和异姓功臣，在北方草原分封了九十五个千户，西征结束后，又把中亚地区分封给诸子。尽管这些分配关系不是过去单一血缘部 落或部族共同占有游牧地的延续，但是这些受封的成吉思汗 黄金家族 成员，既是大汗所任命的行政长官，但同时又多是各千户的领主，或 由于千户长地位的世 袭，由于他们对千户集团的支配权之强化，适足演成为领主的地位。 而且这些 分地 （尤其是各千户），从本质上来说仍是在原先大部分氏族部落名称继续存 在，部族制外壳犹存，部族制度的残余仍然很浓重的前提下划分的。元朝时期没有在草原地区采用郡县制，这显然和那里仍存在许多游牧部落有关；成吉思汗时代就 已有的许多部落或部族名称在明清时期乃至到现在仍然存在，都是其明证。唐人说 龙沙以北，部落无算，中国击之，终不能尽 ，古人未必知道导致北方草原 部 落无算 的就是游牧经济本身，实际上游牧社会永远是和部落制相依相伴。因而，当时私有制早已在蒙古氏族社会的躯壳内生长起来并得以确立的社会条件下，这些 新兴的 部落 或 部族 首领为争夺蒙古帝国最高权力和经济利益，完全会撕掉罩在他们头上的含情脉脉的血缘亲族关系的面纱，而相互攻伐。当蒙古人的大 规模军事行动告一段落，开始分享所取得的经济利益时，蒙古人内部却因分配不均而开始出现离心倾向，贵由汗时期诸王及各部各自为政， 法度不一，内外离 心，而太宗之政衰矣 ，自窝阔台汗到忽必烈之前，蒙古帝国政权由窝阔台系转到突雷系的过程中发生一系列风波，最后蒙古帝国成四大汗国以及相互间发 生的许多战争，很大程度上应归因于随着对外征服战争势头的减弱，在游牧经济文化基础上立国的蒙古帝国，对成吉思汗 黄金家族 成员为首的各 部 的中央集 权震慑力遭到削弱，导致这些新兴的 部族 集团为寻求各自经济利益而拼斗的结果。这对刚刚形成的蒙古民族的稳固和发展，无疑是起了阻碍作用。而元朝的 建立，对弭平蒙古人内部的这些纷争，维护蒙古民族共同体的发展，发挥了巨大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