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秘是白衣卿相柳永的词引来金兵南侵的吗
“白衣卿相”,“奉旨填词”都是柳永科考失意后,玩世不恭地给自己镶嵌的头衔。柳永的确有才,他的才情,上达天阙,下浸黎民,号称“杨柳岸边,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柳永的走红,连苏东坡也羡慕。南宋俞文豹在《吹剑续录》中记载:东坡在玉堂日,有幕士善歌,因问:“我词何如柳七?”对曰:“柳郎中词,只合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即东坡词),须关西大汉,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公为之绝倒。
能令才大如海的苏轼起一时雄竞之心,柳永之才可见一斑。可惜,获天下芳心,亦有才名,却获不了圣眷。宋仁宗一句“汝自去浅斟低唱,要功名何用”,御笔四字“且去填词”,断送了他的仕途前程。
他也不是没有做过当官的梦。祖父柳崇以儒学名世,父亲柳宣先任南唐监察御史,入宋后,为沂州费县令,后为国子博士,官终工部侍郎。两位哥哥柳三复、柳三接也都进士及第。他也曾为仕途不顺挣扎折腾过,前前后后五次参加礼部考试,前四次均落第。他的原名柳三变,因词得罪宋仁宗,后来改名柳永,也于事无补。他也曾想过走偏门。据传那首《望海潮》就是为求见孙何而作。柳永与孙何曾为布衣之交,后孙何官居两浙转运使,驻节杭州,门禁甚严。柳永功名失意流浪江湖,欲见孙何而无由,乃作《望海潮》词: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交与相熟歌妓在宴会中演唱,歌妓求之不得,由是,孙何设宴款待柳永。席间,歌妓轻舒云板,慢展歌喉,唱的是杭城民康物阜,胜景如画。词是绝妙好词,罗大经《鹤林玉露》载,此词流传至江北,金主完颜亮闻歌,“欣然有慕于‘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遂起投鞭渡江之志。”原来金兵南侵,却是由柳永的词而起。若是真的,柳永当是第一个因歌词改变国运的词人了,也不枉他自封为“白衣卿相”。然而,这是野老乡谈引出来的遐想,在历史上做不得准的。
人生真是这样,可以是华丽深邃,亦可以幽苦艰绝。不是你该走的路,怎么挤也挤不进去;勉强挤上独木桥,眼见得许多不如自己的人轻松过河,登堂入室,自己却也走不到头。柳永一直是科场失意,宦游各处。景祐元年(公元1034年),仁宗亲政,特开恩科,对历届科场沉沦之士的录取放宽尺度。这年他进士及第,已年过半百。十几年一直做地方小官,在任期间,清廉正直,官声甚好,却也没因此有什么大作为。
有一次,他作《西江月》:“纵教匹绢字难偿,不屑与人称量。我不求人富贵,人须求我文章。”不曾想又招来祸端。他的放荡疏豪,惹来当朝丞相吕夷简的嫉恨,上奏,宋仁宗因此罢免了他。
多年坎坷,柳永终于灰了心,认清自己的命途,顺应天意。他遂以妓为家,自称“奉旨填词”。“且将浮名,换了浅斟低唱。”人生若能一路欢歌,到底也不枉桐花万里。
他便真流涟于这烟花柳巷不去了,与青楼女子相来相往。不是他自绝与上,甘于“下流”。事实上,柳永的词并不是下流的俚俗,相反是风流才子的放荡不羁,豁达明艳的境界。
无论道学家们怎么诋毁,也无法改变柳永是北宋大词家的事实。他的地位是超然的。他承李煜余绪,注重抒发个人真切细微的感受,而境界更广大;他大量创作慢词,彻底改变了以往小令一统天下的局面。
柳永以前,慢词总共不过十余首,而他一人就创作了一百三十二首。他将赋法移植入词,故其抒情词往往具有一定的叙事色彩。《雨霖铃》就像一曲长亭送别的独幕剧,事中有人,情由事生,后来的秦观、周邦彦亦多用此法而变化之。
柳词愈是风花雪月,愈见得情谊深长,也不用刻意去追求境界辽阔高远,因为柳永的胸襟比之寻常男人已是霁光月明了,词自然是堂庑特大。
古时的男子不懂得尊重女人。《诗经》里一篇又一篇的弃妇诗叫人不忍卒读。寻常女子,颜老色衰,尚被负心的夫君休下堂去;青楼女子,更是低贱。戏文里,薄幸男子功成名就后背弃曾经捐助他们妓女的故事更是屡见不鲜,而为妓女舍弃功名的却只有柳七。
“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不愿千黄金,愿得柳七心;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柳永对青楼女子的爱,换来了她们对他的真情与崇拜。在青楼女子的心中,能见上柳永一面,自己的名字能被他叫一声,使柳永为自己填词一首,即便立即死去,也心甘情愿。
“惟本色英雄方能到此,是飘零儿女莫问人家。”这一联赠柳七正好。他的词大多是为青楼女子而作的,他用词来歌颂她们,把她们比作梅花,芙蓉,海棠。女子都是娇媚的,都需要有人怜惜与疼爱。不是柳郎才高,而是柳郎心低,他肯低下身来俯就这些女子,他肯看她们心上的伤痕,对她们的爱是发自内心的,纯洁而不染烟尘的;他肯用一阕清词,一句温言博红颜一笑,甚至于将妓女从倡与文人出仕相提并论。他对女子的感情稀贵而真诚,即使隔了千年看去,仍是脉脉动人。他字里行间流露出的真性情,为主流社会不容。所以柳永一生为人所忌,皇帝不喜欢他,朝臣抑压他,士人排挤他。
晚年的柳永,落魄潦倒,身无分文,但他的死却成了千古传奇。相传柳永死时,“葬资竟无所出”,妓女们集资买地安葬了他。此后,每逢清明,都有歌妓舞妓载祭品于柳永墓前,祭奠他,时人谓之“吊柳会”或曰“吊柳七”,也叫“上风流冢”,渐渐形成一种风俗,没有入“吊柳会”者,甚至都不敢到乐游原上踏青。这种风俗一直持续到宋室南渡。后人有诗题柳永墓云:“乐游原上妓如云,尽上风流柳七坟。可笑纷纷缙绅辈,怜才不及众红裙。”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是柳永笔下流传千古的名句,深情宛然可绘。直至此时,你便可以相信,金兵南侵,与“白衣卿相”的词,毫无半毛钱的关系。